《日下旧闻考》是窦光鼐、朱筠等人根据《日下旧闻》加以增补、考证而成的,此书是迄今所见清代官修的规模最大、编辑时间最长、内容最丰富、考据最详实的北京史志文献资料集,其蓝本《日下旧闻》出自著名学者朱彝尊笔下。

1.

风尘燕市访故老

朱彝尊,字锡鬯,号竹垞,秀水(今浙江嘉兴)人,明末大学士朱国祚曾孙。明朝灭亡时,朱彝尊已是16岁的积学士子。乱世之中,朱氏家族遭受兵灾,亲属死难,家产荡然。怀着家仇国恨,朱彝尊加入了秘密抗清活动,牵涉进清初江南三大案之一“通海案”,名在锁拿之列,被迫逃亡。一年后风声过去,他才得以回乡。

同乡世交长辈、山西阳和兵备道曹溶欣赏朱彝尊的才华,邀请他担任幕宾。为谋生兼避祸,朱彝尊跟曹溶去了山西。他协助曹氏编选诗集、搜访金石,渐渐建立了自己的学术兴趣和眼光,还加入了山西明遗民学术圈子,和顾炎武结为好友。

清初京城著名藏书家、史学家孙承泽完成记录北京制度掌故的《春明梦余录》后,继续致力于《天府广记》,很少接待外人。但孙承泽因友人顾炎武的介绍,破例见了朱彝尊,一谈之下大为佩服,与这位比自己小30多岁的文士结下忘年交。孙承泽事后回访朱彝尊寄居的寓所,看到架上仍有十三经、二十一史诸书。他回去跟人谈起来,叹道:“老夫看这些到京城游学、应举、求官的人,光琢磨攀附显贵。车马红尘中还不忘读书著述的,恐怕只有一个秀水朱十了吧!”孙承泽的褒奖传播出去后,京城的东南文士都十分推重朱彝尊的学问。

康熙十一年(1672年),孙承泽完成了《天府广记》。朱彝尊此年正好又到京城,应有机会在孙承泽家中读到《春明梦余录》和《天府广记》。二书为朱彝尊日后纂辑《日下旧闻》的重要参考文献,《日下旧闻》直接引用《春明梦余录》之处即有近百条。

2.

私带书手遭“美贬”

康熙十七年(1678年),为缓和民族矛盾、笼络汉族知识分子,清廷特开“博学鸿儒科”,下诏朝廷大臣、地方督抚推荐博学名儒到京考试。朱彝尊应举上京,以布衣中选,得授翰林院检讨,入明史馆修史。

在史馆期间,朱彝尊负责分纂《文皇帝纪》《文苑传》及嘉靖诸臣传。康熙十八年(1679年),朱彝尊入职翰林院,翰林院中重要文字都归由“博学鸿儒科”晋身的严绳孙、姜宸英、朱彝尊“三布衣”起草。

康熙二十二年(1683年),朱彝尊入直南书房,康熙帝还赐住宅一处,在今景山之北、黄瓦门东南。朱彝尊与同僚高士奇一起值班时,聊到京城名胜。高士奇说自己20岁时侨居京师,遍游城内外,曾想撰写一部关于燕京人文地理的书,后来供奉内廷,无暇为之。这类话题聊多了,朱彝尊也若有所思。

朱彝尊供职的南书房,实际上是国家权力中心所在,一旦入直,即大有被皇帝重用的希望。高士奇就是因为康熙帝赏识其书法,从国子监监生先入翰林院,再进南书房。高士奇见到学问比他有根柢的朱彝尊,终究感到有威胁。

有一次坐班,朱彝尊同另外一位同样经“博学鸿儒科”考上来的翰林潘耒一起,与高士奇讨论诗文略有争议,高氏心中便衔恨颇深。不久后高士奇去拜望自己在国子监时的老师、礼部侍郎陈廷敬,提到南书房新来的潘、朱几位“野翰林”,高士奇轻蔑道:“这种人哪里好在皇上身边当差,更别提做翰林了!”

高士奇如此嚣张,因为背后还有资格更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徐乾学替他撑腰。徐乾学见朱彝尊初来乍到就进了南书房,还颇受信任,即使朱彝尊是自己舅父顾炎武的好友,二人此前还经常诗酒酬唱,仍然想把人家拉下来。康熙二十三年(1684年)元旦,朱彝尊如常侍宴南书房,年后上班,继续辑录《瀛洲道古录》。朱彝尊的现任上司、翰林院满掌院学士牛钮得到委托,突然上奏:朱彝尊私带书手(助手)进史局抄书,违反规定。最后上面定下“降一级”的处分,实际上就是罢官了。

朱彝尊中年以后致力纂辑明代文献,带助手来抄书,是其他同事都明里暗里在做的事。掌院学士以此为弹劾借口,实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。朱彝尊晚年回忆南书房抄书案,犹云“私心不悔”。从个人名利来看,未必不悔;从保存文献来看,可谓求仁得仁,他又何尝后悔呢?晚清陈康祺《郎潜纪闻》中,称此事为“美贬”。

3.

藤花影里录旧闻

罢官后,原先的宅子自然收回了,朱彝尊只好到宣武门外租房。宣武门外海柏胡同一带,曾有一座前朝古刹海波寺,寺内古柏森森,时人因而将海波寺误称“海柏寺”,胡同也随之叫“海柏胡同”了。胡同内有一处宅院,庭中两株紫藤,朱彝尊就住在这里,其名“古藤书屋”。

无官一身轻,朱彝尊有了很多空闲时间,不免回忆起在南书房值班时的点滴。那时高士奇描写明清大内宫殿景物制度的《金鳌退食笔记》刚刚问世,这激发了早过知天命之年的朱彝尊心底那种保存文献与文化的焦虑:“故老沦亡,遗书散佚,历年愈久,陈迹愈不可得而寻矣。”

从秀水布衣到南书房侍从,最后成海柏胡同谪臣的大起大落,迫使原本孤介清高,甚至略显单纯的朱彝尊,多少看懂了一些世事,对进入权贵圈子不再抱有幻想。于是朱彝尊抓紧时间整理京城历史地理史料。书屋中一床一桌,四壁藏书山积。他白天或读书,或出门访问遗老,晚上回来整理故事,还去京郊山区摹拓前代碑刻。山道狭窄,只容得下一脚之宽;路途遥远,足底都走出了老茧。他甚至为支持在京开支,入股了一个饭铺,至于求官作幕一概不为。

许是因为朱彝尊无法再成为竞争对手,自己又领了修《一统志》的差事需要专家协助,徐乾学又坦然地来找朱彝尊了。二人一起骑马游览南城,到法源寺门前,徐乾学问:“请教竹垞兄,唐时此寺在幽州城内么?”

朱彝尊答道:“在唐时幽州镇城内东南。当时安禄山僭号称帝,在此建‘潜龙宫’。后来范阳节度使李匡威立碑,亦称‘大燕城内地东南隅有闵忠寺’。可见唐末藩镇多不奉中朝正朔,犹沿‘大燕’之称。辽金两朝京城在幽州城故址之上,金朝大定年间,在寺中策试女直进士。悯忠寺故实便是如此。”

徐乾学又问:“既如此,天宁寺、白云观,唐至辽金时也在幽州城内否?”

朱彝尊答:“在幽州城内西侧。元时在金朝燕京城东北建大都,将居民搬至新城,燕京城因而废弃,只有佛寺、道观不曾毁坏。查虞集《游长春宫诗序》可知。”

徐乾学续问:“今西华门,在唐时何地?”

朱彝尊曰:“在唐幽州城东北方向五里之处。往年有宫中贵人在西安门内修建宅院,挖地基时误开古墓,掘得一方《卞氏墓志》,志文称墓主葬于幽州都东北五里礼贤乡。可知唐时幽州城东北,即今西安门。”

徐乾学追问:“我朝都城,即在元大都旧基之上么?”

朱彝尊说:“徐武宁(徐达)攻入大都后,缩小城池,立北平府。靖难后,又营建北京,在元旧都稍南数里之处。嘉靖间增设罗城,早不是辽金时的规模了。”

徐乾学越发佩服道:“我兄弟二人奉命办理《一统志》差使,得以遍读天下志书,深知讨论地理沿革之难。帝都首善之区,竟无可用之书。前朝虽有刘侗《帝京景物略》,可恨其书颇多错讹,难以尽信,还是竹垞兄勤学博识啊!不如将帝京见闻纂成一书,也算是本朝的《西京杂记》《三辅黄图》了,如何?”

朱彝尊默然良久,方拱手道:“长者有命,不敢推辞。”又请道:“彝尊此前抄纂,颇有积累。可惜尚有若干种书遍觅不得,要劳动健庵公赐抄藏书了。还请俯允。”

“好说!好说!我徐家藏书不少,正该彼此传抄,方无封己守株之弊。”

康熙二十五年夏天,朱彝尊开始闭门整比书稿。旁人看朱彝尊门庭冷落,怀疑他还在因被贬官而满腹牢骚,不知他正和古人在笔墨间较劲呢!次年秋天,《日下旧闻》书成,多达42卷,所用书籍近1700种。就连曾经操纵抄书案而掐断了自己“日边清梦”的徐乾学、高士奇,竟然都为《日下旧闻》作了序言。徐乾学甚至捐出薪水赞助朱彝尊刊刻此书。康熙二十七年(1688年)九月,书稿刊成。

康熙三十一年(1692年),一度官补原职的朱彝尊,与上峰论事不合,果断辞官南归,从此终老故乡。

《日下旧闻》在清初百废方兴之际,汇集历代北京史料及历史掌故,填补了《万历顺天府志》到《日下旧闻考》数百年间北京城历史地理志书的空白,更吸收清代学术发展的新风,提升了此类地志的学术含金量。将近百年后,窦光鼐、朱筠等奉敕在朱书基础上考证增补,扩充为160卷的《日下旧闻考》。朱彝尊保存史料的承前启后之功,不可磨灭。(作者单位:北京市方志馆  金玲)

(原标题:朱彝尊与《日下旧闻》)

来源:北京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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